皇帝显然没打算再听她说什么，说完话，便对身边侍立的人微一颔首，转身便走。
他带来的那几个看似随从立刻簇拥上前，护着皇帝，转眼便消失在雅间门口。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苏棠宁那句冲到喉咙口的“陛下！”硬生生被堵了回去，噎得她胸口发闷，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此刻也一个个屏息凝神，低着头，蹑手蹑脚地往外溜。
转眼只剩下苏棠宁和裴砚之两人。
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棠宁缓缓转过身，目光像刀子，直直刺向刚从地上站起来的裴砚之。
他正拂着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恢复了惯有的矜贵，仿佛刚才那个跪地忏悔赌咒发誓的人不是他。
“裴砚之！”苏棠宁的声音因为强压的怒火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满意了？”
裴砚之动作一顿，抬眼看她，那双桃花眼里只剩下冷漠和一丝嘲弄。
“满意？”他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苏棠宁，你闹够了吗？今日若非我反应快，此刻整个京城都在看昭平侯府的笑话！看本世子被一个女人当众羞辱的奇闻！”
“笑话？奇闻？”苏棠宁气得浑身发抖，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你裴世子做的那些腌臜事，难道就不是笑话？就不是奇闻？你凭什么拦我和离？你凭什么？”
裴砚之脸色一沉，猛地挥开她几乎指到眼前的手，力道之大，让苏棠宁踉跄了一下。
“凭什么？”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压力，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就凭我是昭平侯世子！就凭你是我明媒正娶的世子夫人！你想和离？想让我沦为全京城的笑柄？苏棠宁，你做梦！”
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鸷，语气越发冰冷：“今日陛下在此，我若不如此，难道真让你这泼妇如愿，顶着被休弃的名头滚出侯府？我裴砚之丢不起这个人！侯府更丢不起这个人！拦你和离，不过是为了维护我昭平侯府的颜面，维护我裴砚之的声誉！你最好给我安分点，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威胁，如同毒蛇的信子，冰冷地舔过苏棠宁的皮肤。
“声誉？颜面？”苏棠宁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前几世她就是被这张脸，被这所谓的“声誉”和“侯府颜面”困了一辈子，困到油尽灯枯，含恨而终！
重活一世，竟还是逃不开！
“裴砚之，你真让我恶心！”她咬着牙，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恨意。
裴砚之像是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猛地一甩锦袖，带起一股冷风：“不可理喻！”
丢下这四个字，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朝雅间门口走去。
苏棠宁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
她输了。
精心策划的和离，被裴砚之搅局。
不！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清明。
深吸一口气，也迈步朝门口走去。
然而，就在她拉开雅间的门，准备离开时，楼梯口传来的一阵细微动静却让她猛地顿住了脚步。
只见裴砚之刚走到楼梯拐角，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正款款拾级而上。
那女子梳着精致的堕马髻，发间一支简单的白玉簪，衬得她侧脸温婉清丽，如同雨后新荷。
不是别人，正是晋王府那位新纳的妾室，裴砚之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叶绾璃！
裴砚之的脚步硬生生钉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刚刚在皇帝面前，在所有人面前，信誓旦旦地承诺“不见叶绾璃”，话音落下，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叶绾璃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裴砚之，她微微仰着头，那双水盈盈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裴砚之僵硬的身影，随即浮上错愕和一丝委屈。
她脚步顿住，停在楼梯中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
楼梯上下，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一个僵立如木，一个楚楚可怜，画面诡异又尴尬。
裴砚之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飞快地闪烁。
他猛地收回目光，像是被烫到一般，再不敢看叶绾璃一眼，仓皇地侧过身，低着头，脚步凌乱地逃也似的冲下了楼梯。
留下叶绾璃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楼梯上，错愕地望着他消失的背影。
苏棠宁站在雅间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猛地炸开！
前世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瞬间串联起来，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前世，也是在这佑康茶馆二楼！
她是因为听到丫鬟的窃窃私语，说世子爷又去佑康茶馆私会叶姑娘了。
当时气得七窍生烟，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捉奸。
结果闹得满城风雨，她的名声彻底扫地，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当时她怒火攻心，只顾着和裴砚之撕扯，哪里会去细想？
为什么她来的时间就那么“巧”？为什么叶绾璃出现的位置就那么“准”？为什么那些嚼舌根的丫鬟，偏偏就在那个时候，在她必经的路上“议论”？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一个可怕的念头，倏地钻入苏棠宁的脑海，让她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是算计！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算计！
叶绾璃！
一定是她！
她算准了裴砚之固定来佑康茶馆喝茶的习惯，算准了裴砚之大概会停留多久，还算准了裴砚之离开雅间的时间！
然后，她安排自己在这个精确的时间点出现，制造这场“偶遇”！
同时，她买通了侯府里那些碎嘴的丫鬟，让她们故意在她苏棠宁面前，散播世子爷又去私会叶姑娘的消息！
因为她知道苏棠宁脾气火爆，一点就着是出了名的！
她们就是要利用她，激怒她，让她在听到消息后，不管不顾地赶来佑康茶馆！
不管结果如何，落在旁人眼里，都是她苏棠宁无理取闹，善妒发疯！
而她苏棠宁，必然会大闹一场，彻底坐实了“泼妇”的名声！
不仅自己身败名裂，还会连累裴砚之和侯府一起丢脸！
好毒的心计！
好深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