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分,CX880准备驶离米国海域进入公海。
尹笙对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遗容...仪容仪表,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年来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英武过。
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都是带着嘹亮的吼叫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而这份激昂也将一直伴随他们生活,从识字的那一刻起到在课堂上向所有人大声讲述自己的梦想,这份激昂始终如一。
有的人会很快舍弃掉这种不能再为他带来利益的特质,学会虚与委蛇和假意周旋,在被挤压和被审视中度过余生,直到将死才知晓一切皆失。
但就算是他们也有昂起头颅的时刻,当使命和责任压制利益和得失,那份激昂将再次回到他们的身躯,促使其完成茫茫一生中最关键的转折。
对于尹笙而言,他马上要去做的事或许比近二十年的沉默来的更伟大。
也更疯狂。
尹笙面前小桌板上的咖啡已经从三杯变成了四杯,现在他也明白这东西不是给他喝的而是一种计数器,忠诚地记录着他在这个轮回中失败了多少次,或者说,挂了多少次。
但他还是举起其中一杯咚咚咚连喝三大口,品尝着来自过去的苦涩味道,借助液体从食道流下的温热感觉平复对死亡的恐惧。
在喝下咖啡之前尹笙还曾经幻想过自己是否仍在一场噩梦中,要不要等到梦醒再开开心心地回他的香港老家去和养母大吵一架,然后继续过他那苦兮兮的小日子。
但当他放下杯子站起身来后,这种妄念却已经消散得比雾还轻了。
那姑娘说得很好,凡人皆有一死,不过要是能加上后半句就更好了。
尹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从经济舱最后一排看过去的风景实在不是那么美丽,前面座位上那些黄不拉几灰不拉几秃不拉几的脑袋就像火锅里的丸子一样沉沉浮浮,看上一眼就能令人食欲不振。
他的目的是追查出到底是谁引发了这场空难,但此刻面对这满满一整个机舱的火锅丸子,想要在爆炸之前得出准确结果的难度高得令人发指。
勉强平复下自己的心绪,尹笙便开始思考上一次回溯所得到的信息:机上的便衣空警萨姆提出议员的可疑之处,而那个高呼以马内利的女人则认为众人皆有罪,她便是唯一的牧人。
两者一对比不管怎么想都是那个以马内利更可疑吧?
但事情永远不会那么简单,而尹笙在回忆时就更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仿佛看到萨姆警官在烈火中拔枪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射击,而那个女人更是站在了他的身后合手祈祷,两人就像联机模式的玩家一样合作无间。
而且合作打击的对象还是自己,这样一来就更显得奇怪了。
不管怎么样,至少那位名叫萨姆的联邦空警还是值得信任的,尹笙想了一想便赶紧从座椅上弹跳起来,穿过走道,他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找这老油条。
而在离开机舱的过程中,他还特意留意了一下那个以马内利的状态。
即便是在黑夜笼罩之中,那个女人仍然虔诚地低声念诵着书本上如蚂蚁一般细小的字符,在念诵的同时她还不断用手摩挲着那些文字,仿佛心神合一。
如此虔心,尹笙实在不觉得她像是会引爆整架飞机为自己陪葬的狂徒。
按下客舱之间的隔离门按钮,尹笙扭身一动便进入了三个盥洗室中最大的那一个,不出所料,那位自称当警察只是爱好的萨姆警官正在小隔间里抽着烟。
见到有人突然闯入,萨姆还是出于本能展现出了他经验老到的那一面:“嘿!没看到里面有人吗,联邦空警正在执行公务,无关人员赶紧出去!”
尹笙只是一边笑着一边向前走,同时伸手扯住了天花板上一根下坠的胶带。
“挪威红万,消除忧愁的好东西是吗?”尹笙轻轻敲了敲隔间的门。
而在短暂的等待后,萨姆警官那略显紧张的脸孔才慢慢地从门后探了出来,环视一圈确认整个盥洗室里没有其他人后,他颤悠悠地抽出一根烟递给尹笙。
“火我已经丢了,不嫌弃的话就用我这根帮你点燃吧,别让其他人看见。”
“我是坚定的无烟主义者。”尹笙赶紧摆了摆手,“萨姆警员,能请你把本次航班的乘客名单找一份出来吗?飞机上可能有一位携带炸弹的旅客,而炸弹将会在数分钟之后被引爆。”
如野兽般嗅到危险气息的萨姆当即掏出配枪对准尹笙,将口中的香烟啐到地上踩碎后警惕地扫视着这个有些面熟但他也说不出在哪里见过的小子。
“你怎么知道飞机上有携带炸弹的旅客?按照规定如果联邦空警确认机上存在威胁,航班就必须返航或者迫降,你敢为你的行为造成的损失付出代价吗?”
“乔什·圣浦信议员,您清楚这个名字吗?”尹笙开口说到,“从这里迫降或者返航都已经来不及了,想要保住议员和飞机上其他人的命就必须提前控制住嫌疑犯,这样才有机会阻止这场爆炸。”
或许是出于熟悉的感觉带来的信任,又或许是因为萨姆在登机之后内心中横亘的那种危机感,在短暂的思考之后他放下了手中的枪,选择相信尹笙。
“好吧,完整的乘客名单我要向运输局申请才能拿得到,而且也必须向运输局上报现在的情况,由他们来定夺是否返航或者迫降。”
萨姆将手中的配枪重新装回枪套之中,尹笙的脸他是越看越熟悉。
“不过根据我的经验,机务人员那里应该有一份用来确认乘客登机情况的简易名单,在我的臭脸上司下达命令之前我倒是可以带你去看看那份名单。”
说罢他便拍了拍身上的烟味,打开盥洗室的门准备带着尹笙走向茶水间。
萨姆亮出自己的联邦空警警徽加上一番例行检查的说辞,空乘小姐便很配合地拿出了那份名单递给了他旁边的尹笙,萨姆则继续警惕地扫视着整个机舱。
尹笙很快便查到那个宣扬以马内利的女人名叫巴丹娜斯,即便他不是个神棍也能看得出这应该是个伪名,取的是处女神雅典娜之意。
大部分的乘客看起来都没有问题,但唯有一点尹笙非常在意。
“名单上没有乔什议员的名字,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叫斯亚卡·斯莫克的人,这家伙和议员换了座位,现在应该已经不在飞机上了。”尹笙提出疑点。
“我记得那家伙,一个又瘦又矮满身臭味的老头。”萨姆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这一说我才注意到,那臭味和我之前治脸上粉刺用的肥皂很像...”
治粉刺的肥皂,难不成是自己记忆中那黄黄的东西?
“那是硫磺皂,每个茶尼斯人小时候都逃不过的一大劫难。”尹笙仰天长叹。
回想起议员变成骷髅之前那刺鼻的硫磺气味,他已经在心中找到了答案。
此刻自己几乎可以确定那个斯卡亚·斯莫克就是在飞机上设下硫磺陷阱的人,但尹笙还是想不通对方是怎么做到人不在飞机上却还能用硫磺杀死议员,而且让整架飞机爆燃失事的。
他更无法理解那如同恶鬼一般将自己扼死的烈焰骷髅,这超乎物理规则和化学定律的能力,可能便是竹简当中那个女孩向自己提到的所谓的「术」。
“运输厅,我是萨姆探员,现确认CX880航班上可能存在炸弹。”
既然尹笙已经提醒到这种程度了,空警也只好赶紧拿起茶水间的座机拨出短号:“我需要你们调查一个名叫斯卡亚·斯莫克的乘客,他在登机后和乔什议员交换了座位,查查他最近有没有大量购买硫磺或者其他爆炸物,赶快!”
就在两人忙得不可开交之际,那个穿着灰袍的女人却不知何时来到了茶水间,她手中拿着一本以羊皮制成的古书,低头垂眼地对着二人祈祷着。
“天父庇佑,我看见羔羊在群山中迷失,而我便要做它们的牧人。”
“没看见现在联邦警察正在执行公务吗,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萨姆说着便要将这神棍女人推出茶水间,若让她听见了关于炸弹之类的消息并传给其他乘客听见,恐怕在爆炸之前即将到来的恐慌就足够让他喝一壶了。
但尹笙却拦住警官让他先停手,这个女人似乎还有话要说。
“我虽然看不见凡间的事物,但我却能听见羊群之中存在着一个披着羊皮的恶魔,我相信那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而我将带你们前去。”
说罢她便脱下衣袍上的兜帽露出一头金黄的披肩长发,看上去就如同圣经中的圣母在凡间布道一般。
但任何美丽的东西都存在着缺陷,否则寻常凡人便无法理解其中的美,修女的眼睛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一条长长的黑布遮住,但这却丝毫不影响她的行动。
“你说的恶魔,是否就是我正指着的这个男人?”尹笙指着藏在橱柜中的监视器屏幕一角说到。
“我看不见他,但我却能告诉你正是此人。”女人朝着着尹笙的方向点点头。“恶魔在人间没有立足之地,所以它需要借助堕落者的躯壳行动。”
“那就没错了,此刻不管是神学还是刑侦学都站在了我们这一边。”
尹笙好像放下重担般长舒一口气,也许他就要接近真正的答案了。
“但我觉得不能打草惊蛇,不如由我这个邻座先去接近议员,若他真是那人的同伙或者被他人要挟控制,再由警官你出手制服他,必要的话可以用上枪。”
“我会为你们的平安祈祷。”名为巴丹娜斯的修女也点点头。